童年的回忆……

  ◎(民国四十年出生)我诞生在台北市大龙峒的流氓世家,家里是经营酒店和赌场,我老爸有七个兄弟,全部都是当流氓,整天不是赌博、就是喝酒;从我有记忆开始,我一直是自力更生在填饱肚子、和想办法赚钱养家。

  (听我阿嬷说)我四个月大就长牙齿了,而且还可以自己爬下床找食物吃。当时大人整天顾着赌博,都忘了我的存在(而我母亲是二老婆、生下我就离家了),常常没人拿东西给我吃,所以我就爬到鸡舍抓阿嬷养的鸡,啃鸡脖子吸热热的鸡血吃、吃饱了就爬回去睡觉;每次肚子饿了我就是这样填饱肚子。说也奇怪,每只鸡都会自动走过来给我抓住,所以每只鸡的脖子都有被我咬破的伤口,一直到有邻居发现我在吃鸡血,吓得向我阿嬷告状—庆幸的是,出生在这种不正常的流氓家庭,似乎他们也没心去多想,才没把我当怪物丢掉。

  之后、(从这开始我有印象)我有时肚子饿,就爬到猪舍吃馊水,吃饱了就和猪窝在一起睡觉,睡过头到半夜,大人到处找,才发现我在猪舍,所以阿嬷说:“这个囝仔饿不死……”最后一次,我在和猪抢食时,被一只母猪咬了手,从此我就不去猪舍作客了。

  ◎八个月大时(说也奇怪!从这里开始我就记得很清楚),我已经会扶着墙壁走路了。后来一岁会自己走路,我就时常走去酒店找吃的;有时在路上遇到亲戚、长辈,怕我出意外而好心把我抓回家;所以后来我出门,一路上就躲躲藏藏地走,见到认识的大人就躲在柱子后面,等大人过去再出来继续走—三岁以前,我都去酒店、赌场里混,也看尽赌客的百态,看到赢钱的大人,我就故意跑过去献殷勤,帮赌客跑腿买东西(槟榔、香烟、提神饮料……等),赢钱的人心情好,多少都会给小费;就这样口袋里常攒了很多钱。

  (我三岁体格比一般的小孩还高大)当时的环境,一般小孩是没钱买零食,而我却可以买东西请别的小朋友吃,所以才三岁大,我已经是附近所有孩子的头头,走到哪都有一大群跟班,左右邻舍都称我“天公仔、小胖”;连大我两岁的哥哥,肚子饿都要来找我想办法。

  阿嬷住在隔壁栋,她是绑小脚的妇女,所以从没出门,也都不清楚我是没人照顾的情形,而我就时常光着上身,连天气变冷也没加衣服……

  到三岁左右,邻居开杂货店的阿姨看我没衣服穿,拿了一个面粉袋,用剪刀剪三个洞,给我套在身上,我就像是“荒野大镖客”地穿着面粉袋到处晃—记得面粉袋很大、很长,到我的脚踝的长度,只要跌倒就很难爬起来;我想了一个办法,就是用一颗石头垫在布下,一颗在上面敲、磨,到面粉袋破为止,再撕成开叉到膝盖,这样就跑得快、跌倒也不会爬不起来了—这件面粉袋一穿就穿了两年。

  ◎四岁的时候,老爸在一夜之间,把内湖经营的五台砂石车、还有酒店,通通赌博输光了—通常人赌输破产,都用“做生意失败”当藉口,我老爸也不例外—破产后,家里就改行做面摊生意;这段时期,我母亲已经回家来住了,期间也陆续生了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。

  我记得有了四弟后,我得负责照顾最小的他(三弟在面摊给母亲照顾)。夏天热得要命,大伙最喜欢去淡水河玩水,我当然也不例外;四岁的我就背着不到一岁的弟弟去河边,把他藏在石头下的凉荫,自己跑去游到对岸捡鸭蛋;等游回来时天都黑了,已经把四弟饿得半死、哭都哭不出声了。大人找了一下午,奇怪我背着弟弟跑到哪去、怎么没带回来吃东西?回到家,自然少不了一顿打……当时的我,确实是愈打胆愈大—发现做什么事再糟只不过是一顿打而已,所以愈是胆大去尝试想做的事。

  ◎五岁的时候,我的体格已经像七、八岁。我和眷村的荣民伯伯,熟稔得称兄道弟。外省人最擅长做面食,只要包子、馒头的香味一飘出来,我必定会来捧场;因为我只要闻到,肚子就咕噜、咕噜地饿了,我会买很多分给跟班们吃—所谓“大马喝汤,小马尝尝”的道理,小小年纪我就很清楚,这也是我的人气超旺的秘诀—平时在河里抓了鱼,我就用茅草叶穿好一条、一条的鱼,挂在那些荣民伯伯的门口;没事我也常在眷村绕,当这些伯伯的帮手,所以他们的绝活都教授给我(山东馒头、水饺、面条、豆瓣鱼、香肉料理等等,都是这时学会的),到后来,他们做点心都特意为“小胖”留一份。

  记得有个王伯伯,最喜欢吃香肉,可以说是“狗中杀手”,凡狗经过他的家门,必定无法活着离开!有一次,我吃了太多蚵仔,突然大病一场(疝气加脱肛),躺在床上奄奄一息,找医生看也没比较好;眷村的伯伯们都奇怪:小胖怎么这么久没来了?打听之下,知道我生病了,王伯伯特意到我家把我带去他家住,每天煮香肉给我吃,竟然就这样不药而愈了。

  我的势力范围,除了眷村之外,就是大龙峒附近的庙宇。每次我经过庙时,都有瞄到供桌下蹲着好几个小孩—这附近没有我不认识的小孩,可是这些小孩我却没看过、也不知道是谁家的?真的很怪—我也很好奇钻到桌子下找他们,奇怪的是一钻进去就没看到任何人了、每次都这样。为了调查清楚,我就经常躲在供桌下,顺便吃供桌上拜的贡品:鸡腿、油饭、米糕……有人指责我偷吃贡品,我就理直气壮的说:“神明叫我可以拿来吃的,你有听到神明说不行吃吗?”(后来我才知道,原来小时候常看到庙宇供桌下藏的小孩,就是所谓“养小鬼”的‘魔神仔’。)

  有一天,我躲在供桌下啃着鸡腿、吃得正爽时,听到有人来庙里求签,我竖着耳朵听庙公跟他解签诗,内容是说那个人“犯车关”,最好要祭改才能消灾……等那个问事的人祭改完后走了,庙公和朋友在聊天,竟然说“犯车关”是最稳当的说法;如果当事者真的出了事,就代表“神明料得很准”;如果没死只是伤,就代表“好险有来祭改”;万一死了,就是“在劫难逃、积德不够”—假如什么都没发生,就是“我们的神明有保佑,帮他化解了”;真的是稳赢的说法!

  回家后,我赶快跑去告诉阿嬷这件事,阿嬷撇撇嘴说:“我早就知道庙里都是骗人的!”我就问阿嬷:“那你干么去庙里念经?”自从老爸把事业输光后,邻居的三姑六婆会约阿嬷去庙里念经,说这样才能改家运—阿嬷说庙里的那一套,她早就知道不可信,别人好意邀约,她不想得罪,所以才附和跟去的,可是阿嬷念的经是:【天青青、地灵灵、口袋没钱就不灵。】才去几次她就藉口行动不方便没再去了。

  我记得每次拜拜,阿嬷就暗中叫我金纸拿几张烧做代表就可以,一叠可以用很久,阿嬷说:“拿钱买纸烧掉,不如省下来多买一块肉。”我觉得阿嬷说的确实有道理,所以老妈叫我去买金纸的钱,我都交给阿嬷;金纸一叠一次只烧一张做代表,烧一年也烧不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