养家的童年……
◎九岁那年,好景不常,我老爸又沉迷赌博,欠了大笔赌债,回家要求老妈把面摊赚的钱拿出来还赌债,老妈当然抵死不从,老爸就把她打到头破血流、砸桌砸椅、连面摊也砸烂……逼到她把钱拿出来—当晚,我记得很清楚,老妈搭了七点二十分的火车离家。
老妈离家后,被砸烂的面摊也做不成生意了。老爸成天酗酒,动不动就发酒疯对我拳打脚踢;那时,阿嬷叫我不必这么拼命去赚钱,赚再多都被老爸赌掉、喝掉;所以那阵子我也没去找门路赚钱。
没有了收入,老爸没钱买酒喝,才有赚钱的念头。他和朋友合股标下以前那家酒店的餐厅,负责酒店的餐饮料理,他去酒店厨房工作,我也跟去帮忙。
这是从前他跟人合股开的酒店,因为好赌才输掉抵债,现在重回旧地,个个都是旧识,好赌的他,很快又被牌桌的赌友们拉回赌场。常常餐厅人员都下班了,店里赌客、酒客还没走,有人嚷着要点些吃的,顾着赌博的老爸就叫我去应付。九岁的我,当服务生兼厨师,在厨房里因个子还不够高,就站在小椅子上煮;有时煮了一个多小时还搞不定一道菜,最后干脆偷偷倒掉失败品—情急之下,我随意找到了地瓜,用刨刀刨成一片片的,起油锅先炸成金黄色,捞起放凉,再回锅炸第二次,地瓜就成了又酥又脆的薄片,再撒上白糖……送出去给客人吃时,引起一阵骚动、客人赞不绝口!有人问我这道菜名是什么,我随口掰了个菜名:“船板”。这道菜后来成为这里的招牌菜,常常有人指名要吃“船板”。(而我作菜的刀功和烹调的技术,就是在这段时期训练出来的。)
天底下有几种人是永远死性不改,在交友选择上最好敬而远之—“好赌的人”就是其中之一。
在酒店厨房工作的日子没几个月,老爸又欠下赌债不敢再去了。这下家里真的是坐吃山空,连米都没钱买;阿嬷拿着她种的青菜叫老爸去市场卖,老爸大发雷霆,认为有失他的颜面,气呼呼地摔酒杯(家里所有的杯子都被他摔破了,我就用竹子,锯了好多个“竹筒杯”给他,让他永远摔不破)—他不敢卖,我卖!我拿了阿嬷绑好的青菜,用篮子挑到市场卖;我在市场人面广,卖面、卖肉、卖鱼的……所有摊贩都跟我很熟,“小胖”来卖菜,大家都捧场,不到一小时就卖光光了。
我把卖到的钱拿回去交给阿嬷,阿嬷叫我去买了一斗米,回来掺地瓜签煮饭,给弟弟妹妹们吃,配的是阿嬷腌的豆腐乳;正在吃饭,老爸就回来了,还想跟我拿卖菜的钱,我告诉他钱都给阿嬷了,他才死心。
第二天,我拿了钓竿到淡水河准备钓鱼,看看能不能钓些鱼去市场卖。突然,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穿着唐装的老人,留着一头白发和长长的白胡须,他告诉我前面那个石洞里有钱,叫我可以拿去用;我半信半疑地随他走过去,河边的石堆里果然有个石洞,我蹲下去伸手一摸,果然有两卷一角的红铜币,算一算有十元—我开心地回头想问老爷爷怎么知道这里有钱?却不见老人的踪影!
虽然平白无故得到十元,但是我决定把这个“生钱洞”当成我的私房钱,不要告诉别人这个秘密。那天我在河边钓鱼,竟然发现有很多鳗鱼可钓,我赶紧去竹林砍十几根竹子,用小刀削好做成钓竿,还买了铃铛绑在每根钓竿尾上当警报器;挖了一桶蚯蚓,准备明天一大早来钓鳗鱼。
那天回家,我煮了红烧鳗鱼给弟弟妹妹和阿嬷配饭,大家都吃得好过瘾;不过老爸从那天起就没回家、竟这样为了躲赌债而丢下一家子“跑路”了。(从那天起,我就开始肩负起养家的责任。)
天还没亮,我就带着十根钓竿、一桶蚯蚓和水桶出门,我打算趁早钓完可以赶快去市场卖。到了河边,我把钓竿一字排开,放好钓饵等着铃铛响起……果然“早起的鸟儿有虫吃”,太阳出来的时候,我已经钓满两个水桶了,我赶快收好钓竿拿回家,再挑着两大桶的鳗鱼(混着几只鲤鱼)到市场叫卖。我没有秤子可秤重卖,所以用鱼的大小喊价卖—“鳗鱼活跳跳地早上才钓的、大的五元、小的两块钱……”很快地吸引很多人来围观,市场上鳗鱼是比较少见的,鱼一条一条的卖出去……不到中午就卖完了,算算赚了快四十元呢!
后来有很多人也跑来我钓鳗鱼的地点钓鱼,可是那些大人钓到鱼却不敢去市场卖,我就把他们钓到的鱼,通通低价搜购—一条一元买下来,再拿去市场卖……不过,一段时期后,渐渐钓不多了,我就卖阿嬷的青菜、地瓜。
我在市场卖菜动作很快,卖完了我就在市场到处走走、看看,跟卖鱼丸的老板谈合作,反正我菜卖完了,可以帮他卖鱼丸,我卖掉多少让我抽成就好;老板也欣然同意,我就拿着鱼丸到市场的另一头叫卖,这样也成了一笔收入。我在市场卖东西赚的钱,通通都交给阿嬷,至少哥哥不敢去偷阿嬷藏的钱;阿嬷总是说要帮我存起来“娶某”。
九岁的我负起养家的责任,压力很大,每天弟弟妹妹都问我:“哥哥,今天要吃什么?”我也不断地动脑筋在想赚钱的门路。过了几星期,我又到河边的石洞,摸出三卷硬币来用,那天特别带弟弟妹妹去吃碗粿。
鳗鱼钓不到了,我又去兰州街的屠宰场找叔叔,请他帮我安排在屠宰场工作。每天凌晨一点就骑脚踏车去屠宰场报到。刚开始我是负责“刮猪毛、剥牛皮”的工作;热腾腾的水淋过的猪,要趁热用刮毛板逆着毛生长的方向刮掉,有些刮不掉的就用布盖住、再淋滚烫的热水闷住再刮,酷夏的日子,这份工作特别苦不堪言;“剥牛皮”则是用小弯刀从肚皮开始剔下整张牛皮;后来又学会杀猪、杀牛、杀羊的技术,就开始负责操刀,叔叔送我一套屠宰的工具,每天下班时,腰上挂着“家伙”,自己偷偷觉得很神气—屠宰场的工作是做到早上八点,下班时我就批一些猪杂(肝连肉、猪肠、腰子、猪肚),挂在脚踏车把上,直接骑去市场叫卖,就这样在屠宰场做了一年之久。
其余时间,除了帮阿嬷种菜,我就到处找可以做生意的机会。尤其我最喜欢有庙口之类演酬神戏,“有野台戏就有人潮,有人潮就有钱赚”—我观察到看戏的人若是有料理好的食物可以边吃边看,必定愿意花点小钱打打牙祭;在当时,“地瓜”是家家都有的平常食材,连河边沙地都有野生的可挖(有一次我挖到一个二十几斤的大红薯,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扛回家),所以在市场卖地瓜的销路不好。我决定用阿嬷教的“姜母地瓜汤”,最没有本钱的点心(姜是河边挖的野姜),去戏台下“初试身手”。
冷飕飕的寒风里,看戏的人眼里看戏、手上闲着插口袋取暖;我用脚踏车载了一桶热呼呼、又香又甜的地瓜汤,在冰冽的空气里,显得格外诱人。我大声叫卖着:“呷烧、呷烧、一碗五角!”看戏的人纷纷掏钱买一碗捧在手心暖手、喝在嘴里暖胃,竟然卖得很不错,一会儿就卖光了!空碗收一收,我提到庙里的水槽清洗干净,兴高采烈的回家,心里想着:多一个赚钱的门路了!
这段的日子,除了屠宰场上班、市场卖菜、卖猪杂外、就是偶尔庙口摆摊赚外快;有一次卖地瓜汤卖到晚上九点多还没收摊,竟然出现一个大龙国校的老师,当场凶巴巴地训叱我:“你是几年几班的?为什么还没回去睡觉?”我也很火大地告诉他:“我没读书,你们学校不让我上学!”不过有摆庙口的日子,凌晨又要去屠宰场工作,真的很累!
河边石洞的钱,我依那个“奇怪白发老人”的指示—“没有钱时才可以去拿”—所以我都是钱用完时才去摸。那个好吃懒做的哥哥,每天看到我只会问:“有钱吗?”、“今天有什么可以吃?”他有偷偷去外婆家找老妈,竟然回家传话叫我“好好照顾弟弟妹妹”,我反问他那你怎么不照顾,他说“他没空、很忙”,气得我只想痛揍他一顿。
有一天我去淡水河钓鱼,天气很好,太阳暖暖地,我躺在石头上等铃铛响……突然钓竿大大的震动、差点被拉下河了,我赶紧跳起来捉住钓竿,心里暗爽今天钓到大鱼啰……这只鱼确实大,拖了十几分钟还拉不上岸,甚至钓竿都快断了,我着急怕到手的大鱼跑了,死都不放、不小心脚一滑竟被拖到河里去了!憋住气的我,在水里抓着钓竿,被那只大鱼直直拖到水底的一个石头洞,我已经没有气可吐了,一看情形不对,我把钓竿卡住洞口,再游出水面上岸去找绳子;跑到人家绑船的那拆了一条麻绳,赶紧冲回去跳到水里,去找刚才做的记号,好险钓竿还卡在石头洞,我把麻绳绑在钓竿头,再游上岸把这条大鱼拖出来—是一只有“三十几斤大的鲤鱼”!双手合抱才勉强可以抱住,拉起来足足比我还高的大肥鱼!钓到这么大的鱼,我乐得连钓具也没收,用麻绳穿过鳃,背起这条大鱼,半拖半扛地拖回家,拿了我屠宰场的工具,直接又扛去菜市场。
在菜市场引起轰动、众人围观!“小胖钓到一只大鲤鱼!”我用屠宰场学到的屠宰法,用屠刀当场割下大大的鱼头当招牌,边杀边卖;大家都说这么大的鲤鱼绝对好吃、不会有细刺,买的人很多,一边杀就有人先订好要留一块给他……就这样整只切成一块一块卖完,连鱼头也切成两半卖掉了—最后剩下内脏,我要留着带回家煮味噌汤,两片好大的鱼肝,阿嬷吃得念念不忘,时常叫我去钓看看还有没有大鱼。
快过年的前几天,老爸和老妈突然回家了。年关将近,讨债的人自然也找上门,老爸当然是没钱还,没想到对方说:你二儿子身上老是有很多钱啊!老爸竟然搜我的身,我每天把赚来的钱都交给阿嬷,只有石洞拿的钱是我的零用钱,他在我的口袋搜出两张十元纸钞,就不由分说的痛打我一顿,随口诬指我偷钱,我只好把拿钱的石洞告诉他,然后,他就押着我去找那个“生钱洞”,不过他把石洞全部翻开来,里面只有藏着一只很大的“蟾蜍和一卷硬币”;之后,他再自己跑去查看也没有钱出现。我也很好奇为何这个石洞会生钱,花了好几天偷偷埋伏在附近,终于被我发现真相:我每次去换纸钞的杂货店,有请个伙计,我看见那个伙计蹲在石洞翻找,一边翻石头一边咒骂钱怎么不见了?还气得一直摔石头!
原来“生钱洞”不会生钱!后来才听说杂货店请的伙计会偷钱,那个石洞就是她藏钱的地方。我看见她在找钱时才恍然大悟,难怪我最后几次去换纸钞时遇到她,她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,还问我哪里来的钱币,我也很机警地答说是我的七叔(流氓)叫我来换的。至于,那个指引我去拿钱的奇怪老人就是个谜了。(我估计从那个石洞拿了快五十几次,将近上千元的硬币。)
◎以前杀猪是要缴屠宰税,且税率很高,所以政府对于私自屠宰是处以重罚;不过相对的,私宰的肉品利润就很高。老爸为了尽快偿还赌债,也干起黑市猪只来“私宰”的勾当。通常都是选在深夜或凌晨进行,我有全套的屠宰工具,所以老爸找我休假不必去屠宰场工作的日子杀猪,也叫哥哥来帮忙。寒冬夜里,睡到半夜,老爸叫我们起床准备杀猪,懒惰的哥哥照例是死都不肯起来,装没听见、死命蒙着被子,不管我怎么推他、踢他就是不起来……最后我也放弃叫他帮忙的念头。从放血、烧水、刮毛、清内脏、割猪头都是我在操刀、老爸协助。看见猪头,我兴起了报复的主意—我提着血淋淋、还温热的猪头,跑上阁楼塞到哥哥的棉被里—过没多久,就听见他惊恐的喊叫,然后连滚带爬的从楼梯滚下来……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,此时、就算会被老爸处罚打一顿,我也不在乎!
猪的内杂我用稻草绳扎好一份、一份,拿去送给眷村的伯伯们,他们跟警察、派出所的关系都很好,我希望甜甜他们的嘴,有警察来巡逻时可以帮我通报一下;眷村的伯伯们本来就很照顾我,可是我知道不会做人的老爸,很惹他们讨厌,所以私底下我会去做好人际关系。
私宰的勾当风险很大,有一次老爸真的被抓到派出所、连带两只杀好的猪也被拖去……我知道那笔罚款是很惊人的,赶紧跑去眷村拜托王伯伯向警察关说,终于是包个大礼摆平了。
◎十岁那年,老爸有位朋友来家里作客,他是从云林北港来大龙峒表演江湖卖艺、推销膏药的老师傅,一看见我的体格,就一直游说我老爸,说我可以跟他去习武,必定是个人才……阿嬷也偷偷跟我说:“乖孙,你去学武、学炼草药,以后就可以赚钱又能救人;不要在家赚钱养你老爸,他是我儿子我最清楚,只要有人赚钱,他就赌博、喝酒。”于是,隔天早晨我就带着一个小包袱,坐上老师傅的卡车到云林北港的乡下,开始我习武的学徒生活。
老师傅有七个学徒,加上我共八个。我在半年内学会了气功、罗汉拳、还有师傅教授的武打技巧秘诀;原本从小就力大体壮,打架经验丰富,学起武打自然是进步神速,连师傅也称赞我有天生的功夫底子。师傅院子里养了很多土鸡,随我们自由宰杀入菜,我常常杀鸡吃,几乎三天就吃一次,这是最让我开心的事,因为我食量很大,老是肚子饿,尤其练完拳,总是饥肠辘辘。每天师傅会叫我帮忙炼膏药(祛伤解瘀用的),我是负责搅拌那锅黑黑的药浆,然后再把米糠炒得香香的,混进药浆里;最后再加入麦芽糖,等冷却后,揉成一颗颗药丸;这药丸闻起来很香,所以肚子饿时,我就偷抓一把吃,甜甜的倒蛮好吃的。
每天早上起床就是和师兄们蹲马步、练拳,然后帮忙炼药,可是老师傅都没有教用什么草药、药材,只是让我打杂(我一直期待他教我炼药);不过,老师傅三不五时会开着卡车带我们到全省的夜市、庙口去卖药;我年纪最小,没有上场表演,老师傅要我负责场面的安排和收钱。在表演前,我得用石灰在地上画两个半圆形的聚集线;师傅会交代我不能画太大,人潮围观时,离得太远,人家看看表演就走了,不会消费;第一道内圈是视人潮多寡,假如人少的话,就喧嚷说“大家靠近一点,比较热闹”;人比较多就说“要表演武打,稍微退一步”让大家退到第二道圈线;师傅说卖东西一定要掌握和客人的距离,够近的距离会让围观的人“不好意思没买”而多少消费一点;我得在表演完时吆喝:“买膏药、买膏药、不买也捧个场嘛!”然后向围观的观众收钱。
表演开始,先安排师兄们表演一套武打特技,我看着师兄们每天辛苦的练棍、练拳,只为了在人群前表演的这一刻;师傅平常告诫我们,表演时再痛也不能表现出来—我曾看到师兄被打晕倒地,师傅也若无其事地说:“没事、没事,抬到后面休息一下就好!”醒来也是要师兄忍痛不能喊痛—所以,师兄们在表演时,明明被棍棒、砖块打得痛得要命,在人群前仍强作镇定,用跌打损伤的膏药当场展示功效……必定是等到散场,卡车一开动,全车顿时充满了师兄们的哀嚎:“谁叫你打这么大力啦!”、“痛死我了!”、“好痛喔!”看着他们一身的瘀青,我心中暗自质疑:到底练功夫要干么呢?卖药赚的钱又不会分给我们、师傅也没教我们炼药、每天这样练功夫目的是什么?
也许是怕我这种思想去影响师兄们;有一天,老师傅突然交代师兄叫我去找他,师兄还透露师傅很不高兴;我心想,这半年来我一直是武术打得好、工作勤快又俐落,师傅从来没有凶过我半句—难道是我吃鸡吃得太凶了吗?结果是,被老师傅严厉地教训我一顿,要我全心认真习武,不要想东想西,白费老天给我的天生练功体格,好好练功,武艺必定高人一等;我反问他,练得武功很好要做什么?又赚不到钱,难道要去抢劫吗?老师傅被我的话气得脸色铁青,罚我去打拳(他每次处罚人都是用这一招);我一边打拳,一边心中暗忖:“我到底来这里是要学什么?”
那天中午吃完饭,我就偷偷收拾包袱,走路去火车站搭往台北的平快车;一路睡到台北已经是晚上九点了,我从火车站走路回到大龙峒,阿嬷看见我又惊又喜—这半年来鸡吃得多又练武,我足足长高了一个头且更壮了;她听我讲这半年的生活,替我抱不平:“可怜,替人白白做工赚钱,真夭寿啊!”我安慰她,其实师傅对我很好,我太会吃了,可能会把他吃倒,才回来的啦!
的确这习武的半年,虽然没有学到我想要的炼药技术,但是学会一身好功夫和在各庙口、夜市做生意的经验,对我而言也是很有用的收获,只不过我不想一辈子只钻研在练功、武打(似乎赚不到什么钱),所以才决定提早回家。
阿嬷又告诉我,我去云林后没几天,竟然有一条很大的“饭匙倩大蛇”(眼镜蛇),从我们家的屋顶爬出去,当时很多邻居都看见那条大蛇,吓得惊叫,大家都跑来围观,从来没有人看过这么大的眼镜蛇、有十余尺长,但是都还来不及拿东西打,蛇就不见了!我听着觉得惋惜,这么大条的眼镜蛇抓去卖,一定可以卖不少钱哪!
后来,我上阁楼去整理我的床,已经半年没人睡,都是沙尘,我把床板翻起来准备刷掉沙尘—哇!竟然下面有一大堆蛇蜕下来的皮!果然像阿嬷说的,是那条大眼镜蛇!拿掉蛇皮,才看见靠墙的这面有个如躲避球般大小的洞,想必是当初那条蛇的出入口,我用竹竿和手电筒去探,原来是通往隔壁的屋梁,而隔壁是卖蛋、做咸蛋的—可能是这条蛇长期住在我床下,专门偷吃隔壁的蛋,才生得这么肥大……想想,这床是“八七水灾”后才重钉的,那蛇是这段期间才住进来的吧?而且回想睡这张床的期间,冬暖夏凉、夏天也从来没有被蚊子叮过(哥哥、弟弟们都被蚊子叮得半死),会不会是托这条蛇的福?这堆蛇皮清理到屋外放,也引来当初有看到大蛇的人议论纷纷,他们的结论是:“小胖命大福大,跟一条大毒蛇睡了这么久啊!”而我却是想着:“不知道这蛇皮可卖钱吗?”
◎回台北后,我就开始做起卖“炸鱼酥”的生意。老妈说现在时常有人上门讨赌债,老爸又放不下颜面去市场抛头露脸卖东西,光靠她一个人做面摊的收入,再不想法子做点别的生意,日子很不好过—而我刚好可以帮忙家计去卖炸鱼酥。于是,老爸就去鱼市场批鲨鱼回来,“炸鱼酥”是老爸教我的,可是他总是丢下鱼就跑去赌博!接下来我就一个人忙着杀鱼、剥皮、剔骨、切鱼肉……然后开始腌肉—用五香粉、乌醋、糖、酱油……等腌料,把切成适当大小的鲨鱼肉腌至入味;大约三小时后,就开始混入地瓜粉,而且要用手劲去揉鱼肉、让地瓜粉吃进鱼肉里,像揉面团似地揉到鱼肉有弹性,然后才把鱼肉捏成一块块准备下锅……这个炸油也是有秘诀的喔!用花生油在炸鱼之前,要先炸红葱头,如此能有助油的香气,也能去腥(炸好的“油葱酥”刚好给老妈的面摊下面用),然后再把鱼肉下锅炸成金黄色,个个都完整漂亮不脱粉、香味诱人,真的是香嫩多汁,连我都忍不住偷吃几块!
隔天把鱼酥整桶拿去菜市场卖,生意非常好,吃过的人都说:“小胖的鱼酥炸得漂亮、口味又好吃!”常常都有人预订明天的量,还有小吃摊跟我批鱼酥呢!卖完鱼酥,我就得赶紧收拾、回家去杀鱼,日子过得很忙碌!
每次杀鲨鱼,我会把鱼皮剥下来烫过刮净,一并拿去市场卖,量不多、很快就卖完;渐渐地我发现询问的人蛮多的,我就想不如兼卖鲨鱼皮吧!我请老爸顺便批鲨鱼皮回来,他却支支吾吾不做正面回答,也没帮我买鱼皮,我只好自己抽空跑一趟鱼市场,去问卖鲨鱼鱼浆的老板,鱼皮是否可以卖给我?他看我是小孩,很怀疑我是真的要批鲨鱼皮吗?我付现金给他,他才勉强卖我一批鱼皮。我把鱼皮处理好,一起在市场卖,发觉鲨鱼皮也很好卖—我拿出卖膏药的叫卖功力,喊着“强筋健骨、吃了手脚勇健又顾胃”的口号,吸引很多人买,一下子鲨鱼皮就卖光光。我计算了一下,鲨鱼皮处理的工比鱼酥简单,成本又低,销售量不错,应该多卖点鲨鱼皮。
卖鱼酥也卖了快一年,生意一直很好,突然、老爸却跟我说他批不到鱼—真是莫名其妙,我去买鲨鱼皮都有看到鲨鱼呀!怎么会批不到鱼货呢?原来,是他赊欠鱼商太多货款,人家不肯再卖他!每次买鱼的钱,根本就被他挪去赌光了!我辛苦卖鱼酥的钱,又被他给送进牌桌……对于这种恶习不改的长辈,我真的气到很想杀人,但是再不是的长辈,生我毕竟是事实;看着老妈为了要替老爸去清偿那些赊欠的货款和赌债,跟老爸大吵大闹,我只能私下咒骂、抱怨—不过、日子还是得过下去,我只有赶紧想个转舵的方法……
我跟阿嬷商量,既然“炸鱼酥”做不下去了,我改卖鲨鱼皮,成本比较低,我有现金去批货,应该没问题。
(俗话说“天下无不是的父母”,但若遭遇如此“不是”的长辈,遇碰者要谨记“饮水思源”,适当调整处事;像我对于我老爸只秉持着“我尽自己该做且做得到的本分,尽量远离、不管他、不理他也清静”的心态。
如今社会许多看似忍无可忍、情有可原的弑亲案件,其实当事的子女应该以“诉诸法律、谋求脱离险境”的方式处理,“弑亲”绝对不是正确的解决之道。)
◎我到鱼市场找鲨鱼皮的中盘商批货,老板看我是小孩子,不愿意卖我,他说要批货就得不分好坏、多少量都得全部买,我只是小孩子,他实在不敢冒险跟小孩做生意……我就拿出现金跟他说情(我知道老爸的记录可能也让他不想卖我),保证每次付现金结清,终于说服他把货卖我;当时批发一公斤是三元,处理好的鱼皮论台斤卖,一斤可卖到十几元,老板只肯给我十公斤的货(我想他还不相信我),明天我卖的钱,一定会来买更多的鱼皮!
鲨鱼皮利润虽然好,但是鱼皮令人作呕的腥味,和得用热水氽烫、趁热刮皮的“烫手”工作,让很多人退避三舍(但对我而言比杀猪轻松多了);我把处理好的鲨鱼皮泡在清水里去除腥味(这个秘诀是在餐厅帮忙时学到的)。第二天拿到菜市场卖,我一边宣扬鲨鱼皮的营养价值:“吃了顾筋骨、像我小胖勇勇勇!”、“小姐吃了皮肤白嫩嫩!”因为我体格很壮,皮肤又白又细,成了活广告,市场里男男女女都被我的吆喝给吸引,鲨鱼皮很快地就卖完了。
隔天早晨五点,我又骑脚踏车去买鱼皮。我带着卖到的一百多元跟老板要求卖我多一点,老板吃惊地扬扬眉毛;这次他卖我二十公斤—我开心地把货装上脚踏车,跟他拜托明天要多留一点给我,我明天早上还会来!就这样,每买一次鱼皮,老板对我的信任就愈增加……终于有一天,他说今天的一百公斤都可以卖给我!我心里很高兴但也强作镇定,跟他说,那我先付三成的钱,请他帮我送到家里,我的脚踏车真的没办法载;老板也答应(后来他跟我说,他很想趁机去看看我到底在干么?所以才送货到我家一探究竟);鱼皮送来后我付清货款,老板不可置信地向我老妈求证,才相信这些真的都是我自己在处理。
一百公斤的鲨鱼皮处理起来也是大工程。老妈耽心我买这么多鱼皮怎么可能卖得出去?其实、我打的算盘是:鲨鱼的货是有季节性的,我得趁现在鱼获多时先存货—之前偶尔有卖剩的鲨鱼皮,我发现晾起来晒干可以保存很久,要吃时只要泡盐水给它“发”起来,“发”过的鱼皮更是别具风味—等到过年过节时、或鲨鱼皮缺货时再拿出来卖。
这一百公斤的鱼皮,阿嬷帮我烧热水;她先声明她老了,不要指望她帮什么事情—她说:“再怎么多,慢慢做,就会做完。”阿嬷曾经教我的观念:“做任何事若先指望有人会帮你,不如不做;有把握自己能完成的事,就放手去做。”其实我一个人把一百公斤这么多、又沉重的鱼皮抬上、抬下,在户外水井旁刮洗……虽然很累,可是想到有钱赚,我就做得很高兴;经过的路人和邻居都会问:“这么多鱼皮是要卖的吗?生意好吗?”我都回答:“不太好卖,所以只好晒起来啦!”因为阿嬷教我,若人家问你:“好不好卖?利润好不好?”都要回答:“勉强赚一些、不是很好啦……”之类的客套话,免得引来别人抢生意。
洗好的鱼皮,留一些现货卖,剩下的我就抬到阿嬷的菜园,一张一张晾在竹篱笆上晒太阳。这些鱼皮要晒个五、六天才会干,每天傍晚先收下来,白天再挂出去晒……当然也引来偷腥的猫,三不五时我得去巡视一下;若是遇到有猫在偷吃我也很高兴,因为又有五元可赚—眷村有对外省夫妇很爱吃猫肉,抓猫卖他们,一只五元,所以我才不在乎猫偷吃,只怕没抓到它而已。后来为了储存这些干鱼皮,我还自己盖了一个仓库。
自从中盘商老板“正视”我的鲨鱼皮买卖资格后,都是他直接送货到家里,而我就利用批发鱼货时装货的木箱(我家大概累计了上百个),把木箱拆开,用木板在阿嬷菜园中央钉了一个十余坪大的仓库,把鱼皮都吊挂在里面;仓库是很克难的,但是可以防雨水就好,只要保持通风、定期把鱼皮再拿出来晒太阳(这是王伯伯教我的);有时遇到雨季,就在里面烧起一小炉的炭火,自然会烘干鱼皮;干鱼皮可以贮存很久也不会坏。我就是这样,一边卖鲜鱼皮、一边囤积产量较多时卖不完的鱼皮;甚至有餐厅和小吃店直接找上门跟我买干鱼皮呢!我的鲨鱼皮生意越做越大,中盘商吃尾牙时还特定请我去,到处向人介绍我这个“少年老大”小胖!
记得我贮存的干货,在农历过年前果然在市场上大放异彩;当时年节将近,鱼皮供不应求,我就把存了好几百斤的干鲨鱼皮,拿出来泡盐水“发”过,然后我用手推车,载了满满一个澡盆的鱼皮,到菜市场叫卖;那是农历年前的二十七号,我早上四点就出门,市场里人山人海,跟我买鲨鱼皮的人多到得排队—这些是餐厅的采购人员,稍晚就是一般家庭主妇、民众……我得在中间卖光时,推着推车跑回家补货,一直卖到下午四点才收摊;这样连卖三天,把我所有库存的鲨鱼皮都卖光了!每天收摊回家时,赚到的几千元放在腰上阿嬷给我缝的腰包里,沉甸甸地,好有成就感!我永远忘不了,晚上把钱币和纸钞通通倒在阿嬷的眠床上,我和阿嬷一起数钱的画面,阿嬷开心得眼眯眯地算钱,还边教我把硬币、零钞拿去换大钞(说要帮我存起来“娶某、买厝”),边称赞我的生意头脑。
不过这次丰收之后,市场上有很多摊贩都察觉“卖鲨鱼皮”的利润高,纷纷加入抢食这块大饼;批货的人愈多,中盘商出货价格开始拉高、而卖鲨鱼皮的摊贩愈多,竞争之下卖价也愈来愈低;利润已不再像之前这么好,我就开始思考改行,一定要卖别的东西才好。